东莞:一个草根男同的防艾战斗
阿虎(化名),他是一个工厂的普通工人,还是一个父亲和丈夫,但他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身份:男同性恋者。
一直以来,他联合更多的朋友和同伴,去保护圈子里面的人,为男同性恋高危人群提供艾滋病高危干预。而此期间,往往要忍受种种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的煎熬。
今天是12月1日,在世界艾滋病日前夕,记者几番周折,走访了阿虎与他的同伴们。阿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1.大叔的抗拒
大叔对阿虎的行为有点抗拒,起身躲到一个角落边。阿虎和大叔的同伴们聊了起来,大叔终于有了兴趣,对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也是这个圈子的?”
11月13日晚上,东城。
按照约定,阿虎又来到这家昏暗的酒吧,酒吧不大,招牌也没挂出来,但客人都很单一:25岁~40岁的男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谓——男同性恋者。
昏暗灯光下,一条“远离艾滋病安全健康知识科普活动”的标语,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阿虎和同伴的工作,就是为这些“顾客”提供艾滋病防治知识,从解答他们的疑问,到请医生为他们验血等等。
这时,阿虎发现了一个新面孔:一个40岁左右的大叔。大叔对阿虎的行为有点抗拒,起身躲到一个角落边。
对这种抗拒,阿虎司空见惯,他和大叔的同伴们聊起来,并给他们派发安全套和润滑油。看见热情的阿虎,大叔终于有了兴趣,对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也是这个圈子的?”
“我是。”阿虎并不讳言他是一个男同性恋者的身份,大叔也开始放松警惕,接过阿虎递交的宣传资料。
晚上10时30分,阿虎和同伴们开始“撤离”,作为彩虹工作组的一员,他们又完成了40个男同性恋者的宣传干预任务。
这是一个低调的志愿者团队,东莞彩虹工作组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男同性恋者,对他们进行高危行为干预,提高男同性恋者对艾滋病的知晓率,而完成一次像样的高危干预,涉及到人力、财力、组织等因素,这些因素曾经让这个草根组织一度后继乏力。
“租场地,买小礼品,搭车,样样都要钱,今年刚开始的时候,看着核心成员很多开始退出,我们都有放弃的冲动。”阿虎的志愿者同伴都是男同性恋者,基于对艾滋病的关注而加入,但由于财力的不足,曾经让这个草根组织遭遇到了最大的生存危机。
2.mb场子
每一个场子,都有十来个“小男孩”,流动性大的,几天换一波,想追踪干预,几乎不可能。
6月15日早上,东莞市疾控中心。
转机终于在今年6月份到来,阿虎代表彩虹工作组,当天在“广东省全球基金艾滋病项目”计划书上签字,开始承担起“东莞市msm(男男性行为)高危人群艾滋病干预项目”,并得到3万元经费,这让几乎停滞的工作组,又有了继续干预的勇气。
全球基金介入的背后,是持续增长的发病率:男同性恋因为其特殊的性行为方式,msm成为了感染艾滋病毒最高危的行为。国内部分城市的监测结果表明,msm人群hiv的感染率已经超过10%。
由于东莞人口流动性大、构成复杂,广东省疾控中心的初步摸底发现,东莞男男同性恋人群活动频繁,活动范围较广,艾滋病相关知识知晓率又低,无保护的性行为发生率高,是造成艾滋病经性途径传播的主要原因之一。
全球基金选择了彩虹,除了经费上给予支持之外,一个“名分”更让阿虎能够在更多的地方开展活动。
“有时候,我去借场地,或者是要求在那里搞活动,总会被对方赶出来,认为我们是骗子。”阿虎回忆说,在他刚刚创建彩虹组织时,曾在某公园想开展活动时,被保安、治安员驱赶,“你们为什么要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自从有了经费支持后,阿虎的触角,涉及到了一个更为隐秘的领域——mb(从事商业行为的男同性恋者)。
“这才是真正的高危人群。”在圈子里面的阿虎,深深知道mb对性行为的不谨慎。阿虎曾作过调查,东莞起码有一些mb场所,每一个场子,都有十来个“小男孩”,流动性大的,几天换一波,想追踪干预,几乎不可能。
一年下来,通过圈子朋友的介绍,阿虎终于“开发”了3个场子,而当中的艰辛,别人无法想象——为了能让那些“小男孩”接受艾滋病防治知识,阿虎不得不让长得比较帅气的志愿者去跟他们接触,一年下来,累计干预100多人。
文化程度不高的阿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行动,填补了东莞艾滋病干预的一个空白。
“一直以来,男同性恋者都在暗处活动,我们想介入,尤为艰难。在彩虹工作组介入之前,我们对男同性恋的干预仍是一片空白。”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张巧利表示,官方对男同性恋干预的最大困难,是接触不到任何圈内人,干预无从谈起。
官方数据也表明,从今年起,在血液传播、性传播和母婴传播这三大艾滋病传染途径当中,性传播途径已经跃居第一位,而男男同性恋的发病比例,远高于他们在正常人群中的比例。
正因为有了彩虹工作组,东莞的艾滋病干预才能衍生到这个“黑暗的角落”。
3.草根的狂欢
曾经的我们,去那些高危人群集中的场所做宣传干预时,被不理解、歧视和辱骂;曾经,亲人这样和我们说,“你老是跟那些不好的人混在一起,我都不敢跟你在一起了”……我们默默承受着痛苦和压力,我们把这些遗憾当做我们前进的动力。
11月24日,莞城文化广场,天气阴霾。
根据全球基金的目标计划,彩虹工作组需要在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到来之前,筹办一场大型晚会,他们首先把地点选在莞城文化广场,对方要求场地审批要一个章一个章地盖下来,还要交有关单位备案,当好不容易备齐所有手续时,阿虎满怀希望地问经办人员,“能不能把地方给我们?”
“不知道,可能批,也可能不批。”听经办人员这么一说,阿虎陷入了深思之中。
“我们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却得到这种模棱两可的结果,心里一下子凉透了。”阿虎和同伴们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可能”两字上,尽管迈出了一小步,但阿虎也发现,这个民间组织和官方之间,仍存在着各种分歧。他们只好发动所有的关系,尽快再找一个商业广场,即使要出钱,也要把晚会办下来。
与官方的“碰撞”,还出现在印刷防治艾滋病小册子上。深圳的彩虹工作组,是国内发展最完善的艾滋病干预组织,阿虎直接借用了他们的宣传册子印刷样本,想让市疾控中心帮忙印刷,但这让疾控中心发了愁。
“可能在官方看来,样本太露骨了。”阿虎和同伴们直接在东莞版的宣传小册子上,写明了男同性恋者应该如何发生性行为,如何提高乐趣,并提供了多种性行为方式,最后也提到要正确使用安全套,但这样的内容,显然不被卫生部门接受。最后的结果是,彩虹工作组只好利用全球基金的款项,以工作组的名义来印刷。
目前,阿虎们也在学习,从账目的管理,到组织人员的调配,甚至企划文书的书写,都让这个中专毕业的中年男子,获益匪浅,“我们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连我写个错别字,疾控中心都要把项目打回来让我重写。现在,我们的效率也慢慢提高了,更有活力了。”
此前,阿虎已经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临近年尾,彩虹工作组有望实现自己对全球基金的承诺:要为700名男男性行为者进行艾滋病防治干预服务,让男男性行为者艾滋病知识知晓率达85%,并在最近一次性行为时安全套使用率提高到80%。
11月28日晚上,石碣百汇中央广场,大戏终于在这一晚到来。
“遏制艾滋、履行承诺点亮反歧视之光”艾滋病日宣传文艺晚会在一个拥挤的商业广场拉开,主办者方面,除了阿虎和他的彩虹工作组外,一直关注性教育的另外一个国际ngo玛丽斯特普也派出了30名志愿者前来协助。
虽然晚会的质量只是普通水平,含混不清的音响,跳起来不是特别整齐的街舞,但这是一场草根的狂欢,从彩虹组织到玛丽斯特普,42名参与者,从导演到策划、演员,全部都是志愿者,而且都是工厂里面的普通工人,他们是一线的女工、厨师、清洁工、司机,他们在没有任何政府力量的帮助下,完成了一场反对艾滋病歧视的誓言。
晚会结束时,阿虎代表所有志愿者,走上讲台,鞠躬,致辞,不少志愿者相拥而泣,但阿虎没有。因为,这一周来,月收入只有3000块钱的阿虎,利用公交,抽出并不富余的时间辗转奔波多次才换来晚会的狂欢和掌声。
“曾经的我们,去那些高危人群集中的场所做宣传干预时,被不理解、歧视和辱骂;曾经,亲人这样和我们说,‘你老是跟那些不好的人混在一起,我都不敢跟你在一起了’,我们默默承受着痛苦和压力,我们把这些遗憾当做我们前进的动力。我们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不经历风雨,又怎能见彩虹呢?”阿虎说。
●对话
阿虎:同伴染“艾”是防治动力
记者:你是如何发现你的性取向和其他人不同?
阿虎:我之前也不知道,到了2005年后,我来到广州,并学会了上网。我突然发现,我原来喜欢的,并不是女人。当时,我非常痛苦,但我控制不了自己,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很多男同性恋者,并加入了这个圈子。
记者:你创建工作组的动力是什么?
阿虎:是我身边的朋友。以前,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只有21岁,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染上了艾滋病,不久就会消失了,这让我非常难受,也开始去想,怎么去帮助圈子里面的人。
记者:工作组里面有没有艾滋病感染者?
阿虎:我们每年都去体检,也会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但我们还是有一些朋友,感染了艾滋病。不过,我们会尽量帮他们开解,而很多感染者,知道我们的组织后,也积极来协助我们,比如让他们的同伴来参与我们的检测等。
记者:到目前为止,彩虹工作组发展的最大瓶颈是什么?
阿虎:我们很希望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可以让志愿者一起来聚会、培训,也可以存放我们的物资。曾经想过租一个地方,但太贵了,我们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