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记录:看那些流泪的眼睛——走近同志艾滋病毒携带者
我和张的见面是在北京一个久副盛名的同性恋酒吧里边。刺耳的音乐不时的震撼着我的耳膜,变幻的色彩使得这次采访充满了现代的意味。酒吧里人声如潮。
张,是我接触的第二个感染有爱滋病毒的患者。认识他是通过我的一个社会学家朋友。从表面上看,张与常人看不出任何区别,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也许可以看出他的脸有一些瘦削,有一些苍白。他的目光有一些移动,你根本无法捕捉他的眼神。但是,可以清楚的看出他的痛苦,无奈。
张是一名在外资企业工作的白领。他是因为与他的朋友——一个回家探亲的留学生发生性行为后感染上的。在见他之前,我已经隐约的知道了他的一些故事。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发问,可以避免触动他的伤痛。我知道,他们很脆弱,很敏感。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俩在开始的时候,局面显然有些尴尬。他轻轻的抚摩着酒杯,似乎在怀念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我注意到他的手非常纤细,也非常整洁。
“我不后悔,因为我喜欢他,”张用这样的话开始了他的故事:“认识他是一次朋友的聚会。那是差不多三年以前的事了。因为我的女朋友对我太好了,我没有办法拒绝她。但是我又没有办法接受她。我们之间永远充满了吵架,妥协,愧疚。那一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日子。我常常去这样的酒吧,也许是一种逃避,也许是一种渴望。渴望找到一个可以在生命上真正寄托自己灵魂和归宿自己情感的依托。我知道很难。但是我没有放弃。我认识了这样的很多朋友。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但是我们可以谈论我们之间的话题,至少可以获得轻松和放纵。就是在这样的聚会上我认识了他。”张突然抬起头来,他逼视着我。我知道他在寻找一种认同。在一个缺乏对他们这个群体关怀的社会里,也许宽容更为重要。我试图寻找一种热烈,一种回忆的幸福。我没有。我看到的是一个弱势群体对于世俗的轻蔑和挑战,一种认定自己幸福后对嘲笑者的正常回应。
“我们俩有一点一见钟情的味道。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很沉默,有一些忧郁。但是他看到我后突然把眼睛错开的神态告诉我他喜欢我。他不是那种特别英俊的人,但是他的每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吸引别人的力量。他好象在思考,又好象是在微笑。我喜欢他。我们的交往就从眼神开始了。从那时侯起,我就知道人生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短暂的两个星期,我们一起肆无忌惮的笑,我们一起听音乐,我们爬山的时候拉着手。我从来不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睛。那时侯,我想明确的告诉任何人,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那一段日子是我最难忘的时间。常常,做梦的时候我梦到他离开了我,我忍不住要流泪。可是我看到他还安静的像小孩一样的睡在我的身边,我觉得我很幸福。我看到他安闲的姿态,他孩子似的神情我忍不住激动。
所以,虽然我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但是我不恨他。比起后来的难过,甚至有愤怒,我们俩在一起的日子要更让我沉浸。
可是,我们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讲,这太短了。很快我们就不得不分别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象到一个男人居然也会这么难过,会流泪。我以为像我这么大,早就应该有理智了。但是事实上不是。分手的前两天,在办公室里听〈爱的代价〉突然就受不了了。我找到他用了二十年,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雾一样沉重的压着我。我无法思想,我忍不住流泪。我作的很失态。办公室的人都惊奇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见面,但是我知道,他离开我,也就带走了我的心。而分手的那一天晚上,我根本没有休息。我们紧紧的握着手。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话,在夜里,我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我知道他舍不得离开我。但是我们不得不离开。有时候,我觉得爱情可能就不可能完美。只要有完美的倾向,上帝就要打破他。高尚的情感也许从来都是支离破碎的。”张看了看我,这次他的眼睛里没有激动,没有挑战,好象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目光里还是游移的不定。
“我是在和朋友的玩笑中去医院检查的。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得这种病。我只和他有过。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所以结果出来后,我觉得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接受。我几乎是咆哮,几乎是愤怒的拨通了他的电话。而就是在前一天的晚上我们还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个话题。他说如果我有,那么我们两个人就一起自杀算了。我当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我不认为我会作出什么反应。我是那么爱他。我质问他,而他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我的质疑。他没有说话,一直等我发完了脾气,然后我听到了挂电话的声音。我有些歇斯底里。然后开始流泪,为了我,也为了他。我们的感情也这么不堪一击吗?我一直在问我这个问题。当时压力很大,既有来自家里的,更有害怕舆论的。我害怕成为别人躲避的对象。那时侯,我真的有一些绝望。我没有再和他联系。我知道他也有压力。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从未想过要传染我这样的病。他爱我,我也爱他。虽然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联系过。”
我没有想到张居然这么平淡,这么想得开。张甚至还想有一个笑容,虽然他最终显示出来的还是游移的目光。
“如果社会能够接受这种行为,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偷偷摸摸的去这些场所活动?如果法律能给一个空间,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这么不谨慎的面对可能发生的结果?”张用这样的话结束了我们的交流。
酒吧里的狂乱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吧台的侍应生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们。春天北京的晚上还有寒意,而驻足这个酒吧的人们啊,是否曾想过爱和被爱之间,有这么一种疯狂的病菌正在肆虐。
张还要面对从心理,感情,舆论上的压力。他并不轻松,他努力想要坦然,他不能。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可贵的东西,轻松的放下生死,我表示我的怀疑。我目送张坐上出租车。北京冷的夜里,出租车消失在凄冷的路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