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两个字好辛苦:记者探访岛城两位同性恋的真实生活
与所有人一样,他们憧憬美好的爱情,也想要一个幸福稳定的家庭,也希望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完人生的旅程。在他们看来,自己的感情和大多数人无异,然而,这样的感情却总是不被祝福。长期以来,他们只能在固定的小圈子里寻求理解,不敢和周围的人一起分享感情中的幸福与痛苦,因为一旦这份感情见光 ,往往会受到无数的非议。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身边,却不得不戴上面具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们是同性恋者。这一次,我们找到了他们中的几位,让我们一起听听他们的故事,看看他们的生活。
余桃的故事:我该怎么向父母坦白?
和余桃约在一个酒吧见面,28岁的他身体偏胖,理着平头,坐在那里很平静。对于“余桃”这个名字,他解释说,是他的同性爱人以前的名字,他觉得好就拿来用了,爱人现在叫“舍袖 ”,两人的名字听起来都挺个性。因为事先有过沟通,采访没有进行什么预热就开始了,所谓的采访其实只是听他讲自己的故事,有不明白的地方问一下,就这么聊了将近三个小时。余桃一直坚持按时间顺序讲这个故事,因为这样“思路更清晰些”,一切就从他开始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开始。
a 高中,我为男生割过腕
和大多数的“同志”相似,余桃在上初中时开始隐隐觉察,在同龄人中他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和异性相比,自己似乎更愿意接近同性 。在他生活的小城里,“同性恋”这个概念离普通人的意识还很远,当时并不发达的信息没能帮助这个少年准确地完成自我认知。就这样升到高中,余桃怀疑自己,直到发生了那起全校闻名的“三角恋”事件。
“刚开始,我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后来那个男生喜欢那个女生,女生喜欢我,而我,喜欢的是那个男生。”高中时代的校园,情窦初开的学生们上演着一幕又一幕或真或假的恋爱戏码,在同学们的传言,或是恋爱的“大潮流”中,余桃和女孩“在一起”了。女孩很喜欢余桃,但这个男主角用情显然没有那么深,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喜欢的男孩和他渐渐疏远了。“对他来说,可能是我把女孩抢走了。”
余桃很想挽回男孩的友情,他曾经半真半假地对他说过,我是同性恋。但被对方当做笑话了。苦闷的余桃最后想出了一个决绝的办法:割腕。时任学生会主席的他把地点选在了学生会办公室,刀片在手里拿起来又放下,实在下不去手。后来,他鼓足勇气割了下去,刀口并不深——潜意识里,他还是希望这能引起男孩的注意,还憧憬着三个人能像过去一样回到好朋友的状态。不久他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他给老师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学校里的人很快知道了消息,其中就包括那个男孩,但是对方并没有做出余桃期待的回应。
b 大学,宿舍的“同志”让我找到爱人
为了和男孩在一起,高考时成绩不错的余桃自降身价,和男孩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在大学里,余桃和女朋友仍然若即若离地交往着,和男孩的关系也仅限于偶尔一群人一起打游戏,三人的关系延续着从前的状态,没有任何进展。渐渐的,随着各自融入了新环境,不在同一个院系,两人关系越来越淡,余桃最初的希望落空了。
这时余桃已经清晰知道了自己的不同,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自己同寝的一位室友似乎和自己情况相似。“他用我的电脑上网,留下的一些信息暴露了蛛丝马迹,后来经过各种试探,我确定他是‘同志’。”然而,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提及 ,这位室友似乎并不愿意和余桃探讨这个问题。
大学最后一年,两人都考上了研究生,那个暑假过得特别轻松。室友到余桃的家乡玩,在他家里住了一个月,这时余桃一直关注着室友的举动,他发现室友正在通过当时的校内网寻找“朋友”。“其中有一个男孩,校内的资料里写得很详细,博客地址、手机号等都写在里面,我就看了他的博客。发现他心思细密,文字很细腻,我觉得他很可爱。”
一次,男孩给余桃的室友发信息,对方迟迟没有回,男孩很失落,写了一篇博文,余桃看了心里不是滋味,余桃就给他发了信息,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从那以后,两人经常发信息交流,一个月之内发了近两千条信息。当时余桃在家乡,男孩在青岛上学,多次提出想见面,都被余桃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胖,怕见面之后会失去这份情意。那段时间 ,余桃时不时地跟对方提起自己的胖,希望见面时不会让他太意外。男孩对这些不那么介意,就在余桃即将读研的前几天,两人在青岛见面了。为了这次见面,余桃减了肥,还细心地收集英语四级资料复印了一沓,整理了男孩想看的一部小说的电子版打印装订好,还给他买了一件t恤,见面当天一起送给了他。
c 读研,我们分隔两地
和余桃不同,男孩曾经经历过几次短期的同性恋情,迫切地想找到一段稳定的感情。可是余桃即将启程去遥远的四川读书,只能通过电话互相联系,见面次数有限,所以顾虑很多。他对男孩说,如果三年之后我读完书你还在等我,我们就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男孩同意了,于是余桃有了直到现在的唯一的爱人:舍袖。
三年的时间里,两人的感情很稳定。余桃经常给舍袖打电话,和普通的异地恋人一样,两人在幸福之余也有争吵,有时甚至严重到想要分手,但最终都选择了坚持。
男孩到了年纪,家里或多或少都会透露出希望成家的意愿。为了逃开婚姻的压力,从研二开始,余桃决定复习读博。因为课业不重,余桃回到青岛,在舍袖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屋复习。偶尔舍袖会到小屋来看他,和别的恋人没什么区别。
一晃,舍袖快毕业了,青岛不好找工作,他应聘了烟台的一家公司。签合同当天,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了,马上又要分开。不过庆幸的是,那个厂子效益不好一直停产,舍袖没有入职,而是在青岛找了份临时工作,两人又能在一起了。这时传来消息,余桃博士考试复试没过,于是也选择在青岛就业,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 。
d 现在,我想在青岛买套房子安家
余桃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交流比较顺畅,甚至曾经有一次,余桃的妈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同性恋?但是郑重地告诉父母自己不喜欢女孩,不愿意结婚,他们也许永远不可能像别的爸爸妈妈一样享受儿孙满堂的快乐,对所有“同志”来说,都是非常艰难的挑战。为此,余桃一直在做着努力。
他花心思虚构了一个女孩,她的基本信息属于一个永远没可能再碰面的女同学,防止余桃的父母偶遇她时穿帮,性格、生活细节等方面则来自舍袖,父母问起时,他就拿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来应付。他还两次带舍袖回家,身份是“同学的弟弟”,希望以此让父母慢慢熟悉他。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要不是后来余桃生的那一场病,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2010年,余桃突然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当医生的母亲一直以为孩子消化不良 ,几天后,出现了黄疸症状。到医院一看,余桃患的是甲型肝炎。母亲非常自责,自己是医生却把孩子的病耽误到了现在,整个住院治疗的近一个月里,父母都悉心地照料着他,在他床脚一个小空间里打个地铺,夜里两人就挤在一起凑合一宿。“全病房都是年轻人在照顾老人,只有我是五十多岁的爸妈照顾,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出院之后,余桃有点不敢想会对父母造成怎样的伤害。“你设想过未来吗?最好的未来。”采访的最后,记者问余桃,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想在青岛买套房子,和舍袖一起住,把爸妈也接过来,就像普通的家庭一样。”
形婚后,他们变成一家人
一个男同和一个女同结婚了,但婚姻不是他们的,而属于他们背后的两个家庭。这样的婚姻在同志的圈子里叫做形婚。婚后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和伴侣,可以像朋友一样聊天,在需要的时候互相为对方掩饰,甚至四人结伴出游,就像一个家庭里的四个成员,而他们的关系是两对情侣。
1 22岁,我才认清我自己
2008年5月12日,何君和小西结婚了,在此之前他们只见过四次面,而在双方的家人眼里,他们已经是相恋一年多的恋人了。“我喜欢男人,她喜欢女人,那时候我在一个同志网站上看到她寻找形婚对象的帖子,然后就加了 qq。”坐在肯德基餐厅里,何君平静地讲述着自己和“妻子”认识的全过程,“那时候她在杭州,我在青岛,在网上谈了大概三个月,发现彼此对于很多观点和想法都很相似,于是我们选择了一个地理位置折中的地方见面。”何君说,虽然之前已经和小西互传过照片,但确定这个形婚对象还是在那次见面之后。“她虽然有些男孩子气,但人很单纯,也很善良,她对我也比较满意,于是匆匆一面后,我们就各自回去向家人散播我们恋爱的消息了。”
“我是从初中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孩的,但那时候根本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那时候身边的同学都在跟风谈恋爱,我也有过一个女朋友,时间很短,仅限于偶尔牵一下手,那已经是我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何君说在23岁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病,因为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同性恋的概念。“我是个男人,为什么还会喜欢男人?这个问题我根本无法解释,所以很恐惧、很痛苦,又没办法跟身边的人说,担心他们接受不了而鄙视我,后来有一次听广播,偶然知道了张北川老师,于是我决定去找他帮我治病。”
“‘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这不是病,你来找我,我不能帮你改变任何事情。’他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听了这句话我当时就崩溃了,因为我是抱着自己终于有救的想法去的。”随后,他从张老师那里听说其实像自己这样的人有很多,现在这样的性取向是由基因决定的,何君才觉得放松了一些。“说到一半,张老师突然告诉我,一会儿会有个男同志愿者要来,让我跟他沟通一下,我一下子就呆了,因为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接触到和自己一样的人,我当时心情又激动又害怕,紧张到不行。”回忆起十年前的自己,32岁的何君坦然笑了,他告诉记者,从那天起他终于认识了真正的自己,“后来,我也开始在工作室做志愿者,而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2 经过20多次相亲后,选择形婚
“除了圈子里的朋友,没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恋。随着年龄慢慢增大,家里的亲戚 、身边的朋友都开始忙着给我介绍女朋友,为了顾及他们的感受我会去,但会以各种理由拒绝。”何君说,结婚前那几年,自己经过二十多次相亲,这些女性大部分很出色,但自己都没有跟她们见过第二面,对他而言,那就是去完成任务,跟感情无关,而那时他也已经有一个关系很稳定的男朋友。
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长相温和,举止得体,工作稳定收入可观,几年前,对于何君这么优秀的男人却一直找不到女朋友,他的家人和朋友都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来没有打算跟父母说实情,因为我有认识的朋友向家人坦白过自己的身份,但他们并不会对此有客观的认识,也不会理解什么。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让父母受到伤害。”放弃了“出柜”的念头,何君礼貌地对待每一次相亲,然后绞尽脑汁找出适当的理由告诉家人不合适,“其实以前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儿,长相 、工作、人品我自己都挑不出毛病,而且她也对我很满意,一直到我结婚前她都还在等我。我妈当时就问我,这个女孩儿究竟哪不好,我就只有含含糊糊地说没感觉。”在经历了20多次相亲后,父母的焦急、朋友的抱怨,让何君开始意识到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他决定考虑形婚。
“我们承受着来自家庭的压力,而父母同样承受着来自家庭外围的压力,我不想伤害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对于他而言,结婚只是为了保护父母和爱人的无奈之举。
3 看她穿婚纱我都替她难受
“我已经记不清楚是在哪个网站上看到她的帖子了,小西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形婚对象,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过程会这么顺利。”2007年,通过网络,何君结识了比自己小三岁的小西,工作在不同的城市为双方婚后分居提供了便利条件,“她在杭州,我在青岛,跟我一样她也是同性恋 ,迫于父母的压力需要找个有名无实的丈夫。”虽然是形婚,但毕竟牵扯两个家庭,在彼此认可之后,婚前何君和小西也分别一起拜访了双方的家人,得到双方父母的允许后,他们在2008年结婚了。
“小西是t,也就是女同中比较男性化的那种,所以我妈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非常惊讶,没想到我千挑万选的女朋友居然是这个样子,但好在她的性格很实在,为人和善,也很体贴老人,渐渐地我的家人也就认可了她。”与小西相比,何君说自己去拜访岳父岳母时表现就很自在,至少不会在着装时受到约束。“平时只看她穿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说话走路都是大大咧咧,可每次要去我们家的时候,她都会刻意打扮得女性化一些,说话走路也都是小心翼翼。我记得结婚那天 ,她穿着婚纱和高跟鞋,非常不自在,我看着都替她难受。不过我之前还真没想到,这假小子打扮起来还真挺漂亮的。”何君笑着谈论着小西,那感觉就像在说自己的一个小妹妹。
4 结婚之后,一家四口和睦相处
分别在各自的家乡办过婚礼后,完成任务的两人就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和爱人的身边。“因为两地分居,所以并不牵扯什么财产纠纷,婚房写的是我的名字,里面的东西也都是我买的,她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过来睡两天沙发,然后我再跟她回老家。”何君和小西虽然见面不多,但两人对待父母的说辞却需要时刻保持一致,“虽然结婚是假的,但每到父亲节、母亲节,我们都会互相给对方的父母发祝福短信,甚至经常通个电话。”何君说虽然形式是假的,但两人对双方父母的孝心却不是装出来的。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何君和小西已经结婚三年,此时两人身边的伴侣都已经不是当年的爱人,但无论是前任还是现任,两对情侣始终保持着友好和睦的朋友关系。“我们四个人,经常会在网上沟通,还会相约一起出去旅游,前不久我带着阿安去南京,小西和她的朋友还给我们当了三天的导游。”何君口中的阿安,就是他的现任男友,两人的年龄相差十岁。采访快结束时,阿安也来了,这个阳光男孩儿一提起男友的妻子,非常认真地告诉记者:“她是个好人!”
婚姻的问题解决了,孩子的问题接踵而来。“我现在三十多岁了,结婚之后父母一直都很着急,她们家也会给她一些压力,拖到现在三年,最近我们也开始讨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最终的结论就是这孩子不能要。孩子是无辜的,不能为了给我们的生活减压,而让这个孩子出生在这个不健全的家庭,那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告诉记者,对于如何向父母交代,小西已经想出一个方法,而他们的目标就是尽量婉转地让双方父母接受这个现实。
相关链接 什么是形婚
形婚,形式婚姻,顾名思义,就是婚姻只有形式,而无实质内容。也有人称为互助婚姻。男女同志迫于来自家庭、社会等各方面的压力,以及自身性取向的原因,由男同志与女同志组成的没有性关系的形式意义上的家庭。表面上看来,这是个由一男一女组成的正常家庭,而实际上,“夫妻”双方在生理和人格上都保持独立,他们不过是借助婚姻的形式,抵挡外界的压力,在婚姻的保护伞下获得爱的自由。
青岛《城市信报》,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