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蓝宇》
第一次读完《北京故事》，我确实很感动，但同时又有一种受骗的感觉──这不
过是《茶花女》故事的男同性恋色情版。
最初听说《北京故事》要被改编成电影时，我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关锦鹏的
影片，我曾看过一些，比如《胭脂扣》和《阮玲玉》等，每次总觉得人物被挡在一
层薄纱后面，轻飘模糊得让人无以捕捉。不过我倒是隐隐有一份好奇，想看看关导
如何将《愈快乐愈堕落》里那份让人有些摸不著头脑的前卫手法注入平铺直叙的
《北京故事》中。
但《蓝宇》令我大为惊喜。《北京故事》的煽情和对读者善良心理的刻意迎合，
被牢牢地罩在关锦鹏贯用的内敛风格中，收放有致。而《北京故事》几近庸俗的通
俗，使《蓝宇》与关锦鹏的其它作品相比，在体现出细腻的同时，多了几分厚实。
由于《蓝宇》是在未经电影局审批的情况下，在北京秘密拍摄完成，所以这里
看不到升降机的运作，连外景都用得极为简略。全片几乎都是对人物的平视，这样
反倒拉近了观众与角色的距离，而压抑的灯光，灰暗的背景中映出的闪闪片蓝，体
现出难以言名之爱的隐秘、愉悦和叛逆，两位男主角不时表现出的张力，更令人心
生唏嘘。
《北京故事》主要是靠情节来推动，在人物情感和场景衬托方面著墨甚少，所
以我一直倾向于将之视为故事，而非小说。《蓝宇》的编剧大刀阔斧地砍掉了原著
的诸多细枝末节，只保留了最能够体现人物心情对抗的相遇、生爱、分离、重聚和
死亡等几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主干情节，最后的作品几乎像几幅即景的连接──
这自然令一些深爱《北京故事》的读者觉得大不过瘾。虽然被保留的主干情节从故
事性上来讲，毫无新意，但几乎每段都发射出摄人的异彩，节奏不缓
不快，拿捏得当，撩人心扉但又不故做渲染，观众正是在这份细致朴素中自然地被
带入了角色的内心世界──我认为这是关锦鹏执导《蓝宇》的最成功之处。
全片拍得最令人回味的，是两位主角在机场偶然重遇后，又在蓝宇的住所相聚
那一段。捍东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原先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先是无话找话，试图
靠近蓝宇，并通过重提往事来勾起对方的回忆，试探蓝宇是否仍然心怀旧情。蓝宇
起初一直试图掩饰内心的情感，捍东的很多问题仿佛都撞在闷墙上。捍东的局促与
无奈在胡军略显讨好的音调中，在他锋芒尽失的眼光中，在他略带期盼而又局促尴
尬的举手投足中表露无遗；而刘烨故做平淡迟疑的语调让人看到了蓝宇出于自我防
卫而强压著处于内爆的激情，他躲避的目光直到最后在捍东的怀抱中重显晶莹。这
些频频出彩的细节在《北京故事》中是无从寻觅的。
两位主演的可圈可点之处甚多。相比之下，蓝宇在情感上的起伏更大，表演的
难度也高一些，他与捍东初次相识时满心羞涩，捍东的婚姻使他的愤怒和嫉妒达到
了顶点，重逢时他则竭力压制内心的炽热火焰，刘烨将蓝宇的情感变化演绎得相当
有层次，大量脸部近景也让刘烨的眼神得以充分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他得金马奖可
谓实至名归。只可惜如此起伏自然且细致到位的精湛表演，被盗版影碟抹得棱角全
失，也令一些只注重故事情节的性急观众无从细细品味。
《北京故事》情节丰富，《蓝宇》则在表达上见深度。鬼魅易画，人犬难描，
能够把握住住平常，更显功力。
注：我第一次看《蓝宇》，是此片刚得金马奖多项提名时，从网络上看到的枪板，
当时极为失望。过了一年，我从温哥华的唐人街买到正版ｄｖｄ，感觉好很多。再
过了一年，《蓝宇》在华盛顿同性恋电影节上映，两位主演的精湛表演在大银幕上
一展无遗，映后全场起立鼓掌。
（原载于《桃红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