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儿理论普及谈（一）：同性恋建构论溯本清源
【前注：此文还没有提到酷儿理论，但社会建构论是酷儿理论的基础。了解有关同性
恋的社会建构起源，有助于理解酷儿理论。相关内容会陆续推出。】
如何理解同性恋论战中的本质论和社会建构论之争？我们可以用血型来做一个
简单而粗略的类比：血型乃生物属性，在被科学定义之前就有，科学对於不同血型
的来源的探索，属於本质论的做法。但在大众文化中，我们经常看到有人用血型来
分析性格，认为某种血型决定了某种性格，甚至以此来决定婚配对象和职业走向等
大事，还有不少人以此著书立说──这就是社会建构的做法。
有关同性恋的社会建构论始于十九世纪的欧美社会。当时欧洲的工业化和城市
化发展到一定阶段，随著城市人口走向密集，男性间发生接触的机会增加。另一社
会因素则是家庭结构的变化，比如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居民（很多是打工者）不仅远
离宗族与家庭，而且平时交往的人中也以同性别的同辈为主，这又增加了同性相互
碰撞的机会。在此之前，对同性怀有欲望的人处於极度分散，无法形成社区，也不
易被人发现。在城市里，怀有同性欲望的人有了更多表达的机会（注１），脱离宗
族和家庭后也获得更多的自由来实现个人欲望，於是城市里自发出现了一些男性相
互结识并发生性行为的场所，即渔场（如公厕和公园），酒吧甚至地下妓院也应运
而生，等等。虽然不为常人所知，但一个地下社区开始形成。
虽然在此之前，很多国家的法律已经将同性性行为列为犯罪，但主要是因为它
不伴随生育功能而被视为“堕落”，因此其实是人类生育崇拜在法律上的遗留表现
而已，那时候还没有对同性性行为者进行族群意义上的归类。除了同性相遇的渔场
往往引起警方的察觉和警觉之外，针对这些人的敲诈事件日益增多，男性间性交易
也浮出水面，等等。还有，与同性相交本来只是被视为上流社会个别贵族男性的
“怪癖”或“恶习”，现在似乎在中下层男性中也传播开来，一些劳工阶层人士也
开始“染此恶习”（注２）。总之，同性间性行为日益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另一方面，工业化促进了医学进步。一些发生过同性性行为或对同性怀有欲望
的人感觉到自己与外部世界格格不入，也有一些人因为同性性行为而遭遇刑事麻烦，
於是寻求医学帮助，试图对自己加以“矫正”。医学界对这些人的观察积累到一定
程度，发现他们在人群中具有一定数量，於是从1869年开始用“同性恋”（homosexual）
一词来加以指代，“同性恋者”或“同性恋人群”的称谓也由此产生，这标志著之
前没有被归类的同性性行为者被正式划为一个族群。当然，自同性恋称谓产生的那
天起，也相应伴随了有关异性恋称谓的产生，即有关异性恋的社会建构，但由於男
女相配被视为“天经地义”，没有人会质疑其自然属性。
确立了有关同性恋者的族群概念后，医学界接下来开始寻求这个族群的特征，
包括行为特征、心理特征甚至生理和身体特征。当时除了警方之外，只有医学人士
能够接触到一定数量的同性恋者，他们不仅有条件而且有权威对他们加以归纳和描
述。由於前来寻求医疗帮助的人往往怀有强烈的自我愧恨，很多还产生过自杀念头，
於是医学界就认为同性恋者普遍有著心理压抑、自我憎恨和自杀倾向，同性恋也因
此被列为精神疾病──这就是社会建构的做法，即建立起有关的概念、理论和观念。
於是乎，只要听说某人是同性恋，医生就认定他“心理压抑、自我憎恨和具有自杀
倾向”，犹如有人试图只是通过血型来看性格。有的医生或医学专家还著书立说，
推广这番有关同性恋的理论，影响至今。由於医生往往被视为专家，在人们心目中
享有权威地位，所以他们的看法往往被视为客观真理，即使有些只是他们的偏颇观
察和主观臆想──这就是福柯所言的“知识的霸权”。
可见，所谓的社会建构只是一个命名和标签的过程。当福柯说“十九世纪前没
有同性恋者，只有同性性行为者”时，他并非说十九世纪以后才有人对同性产生性
欲望，更不是同性恋后天论，而是说那时候同性性行为者才被归类为“同性恋者”，
被视为一个族群来得到系统的描述，有关的知识体系也被建立起来。也就是说，对
同性怀有性欲望和发生同性性行为的人亘古就有，各个文化的文献对此都有所记载，
只是那时候尚未出现“同性恋”一词（注３），还没有建立起与之相关的理论体系
来描述这个人群，犹如不同血型本来就有，但被归类并认定其如何决定性格，则是
后来的事情。
注１：此处是从大体来说，并不是说农村地区就没有同性恋行为的存在，但发生率
肯定比城市低得多。
注２：1895年，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因同性恋行为而接受审判时，控方找出一
些劳工人士。王尔德被指认曾经与他们发生性行为，因此被控“作为上层人士，没
有为普通阶层树立表率”，即被控将同性恋传染给劳工阶层人士。
注３：此处也是泛指，并不排除个别文化有已经出现类似的称谓，但尚远未建立起
有关的知识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