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随想之《霸王别姬》
又是一个午夜，独对键盘，窗外月明如洗。千年前的垓下，这轮明月在虞姬的眼中也是一样明亮，正可谓古今并无不同。我猜想虞姬在四面楚歌声中挥剑自刎倒在霸王的怀中的时候，嘴角仍然带着盈盈的笑意，因为她信守了自己的人生信条，从一而终。
电影《霸王别姬》里碟衣的虞姬演的生动传神的原因并不在于自己扮相的俊美，而正在于从一而终四字。碟衣所从的一，并不是他的师哥小楼而是戏剧本身，因为他除了戏剧一无所有，连自己的母亲都弃他而去，戏剧是他唯一的寄托。他一生仅存的愿望就是能和师兄唱一辈子戏，坦率的说这个目标并不伟大，但对于身处动荡年代的他则是一种奢望。碟衣的错就错在把戏当成人生，想要一切都如此完美，满耳是鼓掌喝彩，满眼是光彩锦绣，而忘了曲终人散后只剩下一座空空的舞台。天下没有不散的场子，虞姬也终将一死，碟衣最后也悟出了这个道理，倒在了舞台上了却一生的心愿。小楼的错就错在把人生当成一出戏，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可以在信誓旦旦的对菊仙说完永不弃她而去之后又当众承认不爱她，可以无情的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后的幻想当作罪行来揭发；可以在舞台上是气宇轩昂的楚霸王台下又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等到了爱他和所爱的人都离他而去的时候才知道人生是不可以重来的。这两个人的错铸就了他们一生的悲剧。
这部片子的封面上印着“exotic story of love and betryal”的确，爱与背叛是片中的主题之一，但我觉得更深层的意义是在探讨人性的根源。记得有这样一种人生观的分类，把人生的最终价值分为“美”和“权利”。讨论这两种人生观的优劣毫无意义，因为这两者本身并无高下之分。碟衣选择的是“美”为了美为了戏剧，他毫无顾忌，甚至可以为一个懂戏的侵略者表演，只要他热爱京剧艺术。的确我向来很反感把艺术和政治联系在一起。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艺术家为了启迪人们的心灵而作的由衷的创造，而不是迎合大众口味的娱乐工具。我想50多年前，福特温格勒拿起法西斯政权下的柏林爱乐的指挥棒时，也一定权衡再三。我觉得他的选择并没有错，至少人们在听他的音乐会的时候能让人暂时忘掉战争的残酷。
很多人都说这是一部同志题材的电影，但在我看来，碟衣的人性并没有完全扭曲，一直到了最后，他还是唱错了“我本是男儿身......”。虽然为了能好演虞姬这个人物他的心灵受到了无情的摧残，但这也使他真正领悟了虞姬从一而终的信念。当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登台出演虞姬的时候，他把珍藏的行头付之一炬，作为虞姬的他从那时起在心底里已经死了。片中的几个细节很值得回味，爱吃糖葫芦的小颠子的死和几次出现的糖葫芦的叫卖声；袁四爷对霸王回营看虞姬走的步伐的懂行和他最后被押下审判台时走出的戏步；隔着秀有金鱼图案的屏风和金鱼缸拍摄的那几组镜头；影片结尾那发自内心的一声小豆子.....
片中唯一的遗憾是片中选取京剧霸王别姬的表演片断没有表现出虞姬外柔内钢的性格，如果加入一组梅兰芳大师独创的剑舞，那就更完美了，也许对张国荣来说太难了。演员的表演张国荣和张丰毅还是很出色的，说实话要演好这两者真是不容易，巩俐的表演一般，对人物刻画比较平淡、程式化没多少神韵，这也是她的通病了。配角的表演也尤为出色，葛优、蒋文莉戏分虽少，确极传神。还有几位少年演员演技也决不逊色。
套用京剧霸王别姬里虞姬的一段唱词作结尾：“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苍凉的歌唱，使人感受到美人殒命、英雄末路的苦涩和悲凉，我的手又情不自禁打开碟仓再次品味这部《霸王别姬》just for me.......